烟雨杏花悠悠飘远，红杏枝头挨挨挤挤。远山是一幅画，层层叠叠青山翠，波波浪浪黄河远;眼前是一片片果园，白云在枝头缭绕，歌声在耳畔响起。
多年前，父亲母亲和乡亲们一道从田地有限的九曲河滨搬迁到了新灌区南山台林场。说是林场，也就是刚刚开发，那时，树木不是太多，庄稼长得也是稀稀落落。就像刚刚移民来的人们，要想适应水土，茁壮生长，总需要时间、付出和过程。
李振文摄
老家也有一小片果园，但都是各有其主，一块一块有院墙和狗儿们看守着，我们只能嘟起嘴巴眼巴巴瞅着麦儿黄，杏子熟。杏子熟的时候，主人就会整天整夜吃住在杏园里。每棵杏树下都铺满了厚厚的麦草毯子，孙老伯开玩笑说是怕把杏子的腰“杠”了，其实意思就是大风吹落的杏子不要摔伤了，囫囵儿好卖钱，就算送人也有面儿。
孙老伯的女儿小名叫杏儿，学名叫孙丽霞，和我是初中时的同桌，人长得好看、学习也好，尤其是喜欢画人物素描，她曾经画过一本砖块厚的《红楼梦》人物谱，在整个年级广为流传着。后来她说，看过她想象着画的《红高粱》里的九儿的人，我是第二个。
那时，因为我喜欢看闲书，也有着当作家的崇高梦想，另一个原因大概就是我曾经给邻居摘过一天苹果，挣了一点钱，偷偷买了一本路遥的《平凡的世界》。那本书，我俩曾经在绿树婆娑的果园僻静处并排坐着，她痴痴醉醉、泪眼迷蒙看了一个月才看完;而我囫囵吞枣地看完了她珍藏着的《红楼梦》，只记住了一个醉卧芍药裀的痴情女子憨湘云。在我眼中，她就是那个香梦沉酣过的湘云姑娘。
杏子熟了，孙大伯一家人脸上露出了喜气。但是前几年给他们家摘杏子的壮壮考上了大学不在家。于是，我就成了可以给他们家摘杏子的“杏”运儿。幸运是因为可以敞开吃杏子，也可以赚到一笔零花钱。杏儿偷偷告诉我，这次我如果表现好，她会央求父亲多给我两三元钱，我俩盘算着几乎就可以买一本畅销到洛阳纸贵的《白鹿原》了。
站在高高的杏树枝杈，透过黄绿相间的果树，抬头仰望蓝蓝天上空有悠悠的云朵滑过，我的梦想再一次被擦亮，被点燃。恍惚之间，我好像踱步迈向了遥远北京的鲁迅文学院，而笑脸云霞一样的杏儿在向我不知是挥手还是在招手。哗的一声，杏树枝折了，我像一只长臂猴儿抓住了头顶的主干，才没有衣袂飘飘，驾雾腾云。
坐在杏园里的小床上，我看到杏儿眼眸里明亮的泪珠闪闪闪烁，当杏儿塞给我当天的酬劳时，我果断地拒绝了，不管不顾她手心的温度和嗔怒的眼神，慌慌乱乱地跑回了家中。
晚上，家里的书柜上多了一盆金灿灿的杏子，那些杏子，一直甜蜜到了我的心底。但我知道，那些红彤彤、金灿灿的大杏子，其实杏仁是苦的，就像父母反反复复叮嘱过的关于“桃饱杏伤人”等一箩筐一箩筐劝勉我们的话语一样的苦口婆心。
后来，杏儿远赴厦门，就像一只南飞的鸿雁。而我，还是她曾经抱怨过的“倔牛”，在家乡的这片田园上默默耕耘着。草黄草青，杏子又熟了，看着老同学孙菲菲寄来的这幅《窗外有株红杏树》，我的眼前突然就烟雾弥漫了起来，恍惚回到了三十年前。
如今，我已经离开乡村，栖居在了小城一隅，但那株高耸入云，硕果累累的红杏树总会时不时地闯入我的梦乡，和着那些风华正茂的同学，而当年玉立婷婷的杏儿姑娘孙丽霞，现在的白领丽人孙菲菲和我，恰在毕业照的第二排正中间，面带微笑，目视远方。
幻想中，她撑着花纸伞徜徉走过沙坡尾;回过神，耳畔似乎还有黄河滔声依旧，我眺望着不远处的沙坡头。手机里再一次飘出了电视剧《山海情》里的歌曲：走咧，走咧!走远咧!越走越远咧。眼泪的花儿就飘满了咧，哎海呦，眼泪的花儿把心淹了。
我默默地拿着这幅沉甸甸的图画，再一次回头看着书柜里我精心收藏着的包括《白鹿原》《白棉花》在内的那些名著。眼泪莫名溢出了眼角，流向了满脸褶皱的脸颊时，渐渐懂得了青春就是一朵无法捡拾回来的葩花，在红尘春秋里馨香一瓣，独自芳菲着。
秦志峰(宁夏中卫) |
